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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的价值|全球今日报

日期:2023-05-06 14:26:45 来源:中国教师报


(资料图)

随看随想

在本文中,伊格尔顿谈的是文学中的创造与继承。文学很难凭空创造,因而文学中的创造性想象可能只是虚妄,伊格尔顿认为艺术家是砖瓦匠,艺术是艺术家向最高存在学习的复刻。但是作者在文中又对语言的创造力进行了辩护,显现出对创新和继承的审辨态度。我们经常大谈创新,阅读此文应该对这样的表述有所警惕。(杨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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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决定了文学的品质?如何判定好、坏或平庸?多少世纪以来,人们给出了纷繁多样的答案。深刻的洞见、忠实于生活、统一的形式、广泛的认同、道德复杂性、语言的创新、想象的视野,所有这些都曾作为伟大作品的标志而被提出,更别说一二颇可怀疑的标准,比如为不羁的民族精神发声……

某些批评家认为,原创性至关重要。一部作品与传统和成规的决裂愈甚,愈是前无古人,则获得的评价愈高。许多浪漫主义诗人和哲人秉持这种观点。不过,只要稍加思索,便足以发现破绽。新并不一定代表价值。化学武器新吧,可为之欢欣鼓舞的人却寥寥无几。同样的,传统不一定就意味着保守古板。传统不只是让银行经理披上锁子甲将黑斯廷斯战役重演一遍那么简单。我们有着荣耀的传统,如英国女性争取选举权的斗争,以及美国的黑人民权运动。这种文化遗产可以是革命性的,也可以是保守的。成规也并非呆板而刻意。“成规”本义就是“聚到一起”,没有人的聚集,便不会有社会生活,艺术作品更不遑多论。

十八世纪作家蒲柏、菲尔丁及塞缪尔·约翰逊对原创性持某种怀疑态度,觉得那就是赶时髦,甚至颇为反常。新颖不啻为一种古怪。创造性想象一不小心便会沦为虚妄的空想。再说,严格来讲,创新本来就是不可能的。这世上不存在崭新的道德真理。倘若上帝原初并未向世人昭示那寥寥数条准则,让我们依此获得救赎,那就未免过于刻薄。在新古典主义者蒲柏和约翰逊看来,与某些新兴的观念相比,经无数人多少世纪的检验而证实的真理必定更值得尊重。疯癫的天才半夜两点臆想出的东西哪能与人类的共同智慧相提并论。四海之内,人性皆同,因此,不可能真正超越荷马与索福克勒斯对人性的描写方式。

说到发展,科学也许会吧,艺术则不会。类同比差异更值得关注,普遍比特殊更有分量。艺术的职责就是为人们熟知的事物提供生动的形象。现在大致就是过去的复现,其合法性源于对过去的忠实。构成现在的大多数元素也构成了过去,而未来只是过去稍加改动的翻版。变化遇到了世人怀疑的目光,因为在衰退与进步的天平上,它可能更倾向于前者。这自然无可避免,然而,白云苍狗本就是人类堕落状态的标志。伊甸园不曾识得变化。若说这一新古典主义世界观与我们的远隔光年,也许是二者之间隔着浪漫主义的缘故。对浪漫主义者而言,世间男女秉有创造之精神,以永不枯竭的宏力,令世界之面貌焕然一新。因此,现实活力充沛,而非死气沉沉,人们应该为变化欢呼,而不该为之恐惧。人是历史的创造者,掌握着无尽的进步可能。要踏进这个美丽新世界,只需挣脱束缚他们的诸种力量。创造性想象高瞻远瞩,其力量能以我们最深切的愿望来重塑世界。它不但能激发政治革命,也能赋予诗歌以灵感。在此,个人天赋获得空前的关注。人不再被视作孱弱、有缺陷的生灵,随时会犯错误,随时需要强硬的统治者敲打。相反,他们的根深植于无限之中。自由是他们至为本真的特质。渴求与奋争是他们的本性,他们真正的家园在永恒当中。我们应该培养对人之能力的宽宏信任。激情与爱意大多出于良善。它们有别于冰冷的理性,将我们与自然、与彼此紧密结合。应该让它们摆脱人为的束缚,恣意生长。真正公正的社会以及最优美的艺术作品,一定允许它们无拘无束地发生。最受人珍视的艺术品一定超越了传统与成规。它们不会奴才般效仿过去,而是催生出丰富与奇特的事物。

每件艺术品都是奇迹般的新造物。它是上帝创世行为的回声或翻版。像上帝一样,艺术家也是无中生有,凭空创造出艺术作品来。赋予艺术家灵感的是想象力,而想象力并非实存之物,其丰富与匮乏因人而异、因时而异。它能从子虚乌有中幻化出崭新的事物,比如深谙催眠之术的古舟子,或者耽于发表哲学论述的陶片。即便如此,艺术家绝无可能与上帝平起平坐,因为就创造而言,上帝拔得了头筹,其创造物无懈可击。诗人可以模仿创造的神迹,但是他的创造受到时间的钳制。再说,这套理论显然不符合实际的创作过程。任何艺术品都无法凭空而生。柯尔律治并未创造出古舟子,而济慈也没有臆造出希腊古瓮。如任何艺术家一样,浪漫主义作家锻造艺术所用的素材,并非他们自己的出产。在此意义上,他们与其说是微神,不如说是砖瓦匠。

浪漫主义的创新冲动为现代主义所继承。现代主义艺术立场坚定地对抗凡事都已标准化、类型化、预制化的世界。它遥指一个超出此种二手成品文明的领域,旨在让我们以全新的眼光看待世界,打破而非巩固我们习以为常的感觉方式。它以奇异性与独特性反抗命运,拒绝降格为一件普通商品。然而,一件艺术品若是新到空前绝后,便也无从认知,就好比真正的外星生物不是多手多脚的侏儒,而是此刻坐在我们腿上的无形怪物。一件能够辨识的艺术品,必定与已归类的艺术品有关,即便最终它将这个类别弄得面目全非。即便是件革命性的艺术品,也唯有比照其所革命的对象,才能对其革命性做出判定。这并不是说创新绝无可能。人类那些事儿没有绝对的中断,也没有绝对的延续。没错,我们无限地循环使用着符号。不过,乔姆斯基说得也没错,我们不断生产着从未说过听过的句子。在此意义上,浪漫主义者与现代主义者是正确的。语言显示出惊人的创造力,它是人类迄今为止最灿烂的创造物;就创造性而言,甚至超过了梅尔·吉布森的电影。说到新的真理,人类在不断地发现它们。对真理的探究有多种方式,其中之一叫作“科学”。在新古典主义时期,它尚处于襁褓之中。但是,艺术同样既可以创新,也可以继承。

(选自特里·伊格尔顿《文学的读法》,吴文权译,海峡文艺出版社,2021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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